图 / 视觉中国
一个有诈骗罪案底的人，涉嫌非法集资，可能制造出继“e租宝”之后的最大案件。张小雷是很多人眼里的“疯子”，但疯狂的，又何止他一人。
文 |易方兴
编辑 | 楚明
就在钱宝网CEO张小雷向南京警方自首的前一天，他照常出现在自己的直播节目《雷声》上。
“明年我们钱宝必须做到中国电商前三。”48岁的张小雷，用他一贯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的方式，对着看他直播的2万“宝粉”（钱宝粉丝简称），信誓旦旦地说。
像是在人群里点了个炸雷一般。“支持张总！”“雷哥霸气！”之类的弹幕，一时间霸占了整个屏幕。
镜头前的张小雷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，左肩上点缀着3颗银色的纽扣，像一个发号施令的将军。他看上去面色红润，整场直播面带笑容，传递出一个又一个令宝粉们欢呼的消息。只是，看他胡子的长度，至少有一周没有刮过了。
与之前的《雷声》不同的是，在这次直播的最后，张小雷又留了一个“疯狂”的悬念：“新的一年马上就要来了。钱宝明年会有重要的根本性变化，我这里先打一个伏笔。这个变化会让大家感觉到惊艳。”
他强调说：“不是惊讶，是惊艳。”
宝粉又再一次沸腾了。
第二天，他的拥趸感到的是“惊悚”。来自南京警方的消息称，“钱宝网实际控制人张小雷因涉嫌违法犯罪，于2017年12月26日，向南京市公安机关投案自首。”这意味着，钱宝网，或将成为继“e租宝”后最大的非法集资案件，波及人数超过千万，涉案金额可能高达500亿。
如今钱宝网首页只剩张小雷投案自首的公告。
张小雷的不按常理出牌由来已久，是很多人眼里的“疯子”。同样违背常理的是，在他自首之后，相当一部分投资人在网上奔走相告，口中喊的不是“还我血汗钱”，而是“还我雷哥”，甚至还认为“雷哥是被冤枉的”。还有的人明知钱宝网是“庞氏骗局”，依旧飞蛾扑火。
正是这样的不合常理钱宝怎么赚钱，缔造出张小雷的钱宝帝国。
雷哥的魔力
事发后第3天，钱宝网江苏总部人去楼空。为了避免不理性的投资者冲入办公区，5名警察24小时守在门口。
这里又被称为“钱宝大厦”。与e租宝案不同的是，当时e租宝各地总部遭到哄抢，甚至连空调都被人搬走，而钱宝大厦则平静得多。
在A区五层的钱宝办公大厅里，摆放着一个一人高的鸟笼。这个鸟笼经过张小雷的设计，所预示的真正含义也只有他本人知道。一名员工解读说，钱宝的投资人其实都是笼中的鸟雀，关门还是开门，张小雷说了算。
钱宝南京总部的鸟笼。图 / 易方兴
现实里，张小雷的确经常显示出“说了算”的魔力。他编织了类似的鸟笼，捕获了相当多的“鸟雀”。而进笼子的很多人都自称是张的粉丝。
“可以这么说，我相信雷哥多过相信钱宝网。”在张小雷自首之前，在河南郑州一家民营企业车间工作的郑杰，是张小雷的铁杆拥护者，也被称为“宝粉”。
郑杰是普通的工薪阶层，下班回家买菜做饭带孩子。他渴望财富，8毛钱一斤的菜要砍半天价，把省下来的钱投入钱宝。
某种程度上，正是张小雷给了他致富的“梦想”。“穷了一辈子了，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，怎么可能不抓住。”
冲着钱宝的高回报率而来的人，有的是拉活儿的出租车司机，有的是医院的主刀医生，甚至还有在银行负责办抵押贷款的员工。在南京江宁区开发区派出所，一名前来报案的母亲向警方抱怨，自己10岁的孩子给老师送作业本的时候，都听见老师们在惊呼：“钱宝网今天怎么打不开了？”
“钱宝可以赚钱，不来你就亏了！”如同一句咒语，在南京乃至全国范围内流传。推荐钱宝的往往是自己最亲近的亲人或是朋友，在早期的时候，依靠钱宝赚钱买车、买房的故事，更坚定了他们的信心。
还有一些人，预感是“骗局”，依旧选择“赌一把”。
刘星和普通“宝粉”不同，他以投资谋生。2015年得知了钱宝之后，他上网站看了10分钟，“马上就知道这是庞氏骗局”。不过他还是“拿出80万块钱，进去玩儿了一年”。
2016年，他的80万变成了130万。“吓得我到期了就赶紧全都取出来了，太可怕了，每天觉都睡不好。”从那以后，他处处留意钱宝，“想看这个庞氏骗局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”。
令人意外的是，得知张小雷自首之后，一些宝粉在网上奔走相告，口中喊的不是“还我血汗钱”，而是“还我雷哥”。
郑杰和母亲都是宝粉，一家全部积蓄60万元都在钱宝里。事后，母子二人两天只吃了两碗泡面。他们始终觉得张小雷是被“冤枉”的，又或者是被陷于某种“阴谋”，于是在网上号召人们“不要报警”。
宝粉们不愿相信被骗的事实。图 / 易方兴
这样的狂热粉丝，正是张小雷耗时5年一手打造出的。他一直以宣称的100万宝粉为傲。这些人会定期收看《雷声》，把张小雷的书法印刷品当“墨宝”挂在家里，也会抢着第一个购买钱宝网最新产品，是钱宝网里坚持签到、最具粘性的用户。
微博上，张小雷有160万粉丝。尽管他马上就要50岁了，在宝粉面前，他自称为“小雷”，而宝粉则亲切地喊他“雷哥”。今年8月，挺过一次挤兑危机后，张小雷发微博感谢宝粉，“宁天下人负小雷，小雷必不负天下人”。
留言里一片感动，“泉旁的玫瑰77”回复说：“雷哥乃大英雄也，佩服雷哥敬重雷哥。你若不弃，我必一路跟随。”
直到今日，“泉旁的玫瑰77”都不愿相信张小雷自首的事实，他每天仍然喝着在钱宝网里买的葡萄酒，看着雷哥拍摄的视频，感动得掉眼泪。
雷哥的信念
在此之前，宝粉相信雷哥总是会力挽狂澜的。
今年8月，钱宝网遭遇了一次最严重的挤兑危机。钱宝网有着超过40%的年化利率，必须依靠投资者的本金，加上源源不断的新增用户，才能维持当年巨额利息的发放。一旦遭遇短时间大量提现，资金链条就面临断裂。
在8月28日这一天，一篇《重磅！钱宝网坐实跑路，投资人无法提现！办公室人去楼空！》的公众号文章引爆了“地雷”。
该文作者称，钱宝网多地分公司无法联系，总部也已经搬空，并通过张小雷身边人得知，“钱宝要跑路了”。
文章发布之后，投资者震动，钱宝网遭遇大量提现，包括一些宝粉也选择“先提出来再说”。行业观察人士得出结论，“钱宝这次要完了”。
钱宝网办公楼人去楼空。图 / 视觉中国
但张小雷不会轻易败退。事发之后，钱宝出动公关团队，表示要追究“造谣者”的法律责任，并迅速删除了相关公众号文章。
随后，他奔走于全国各地，时而鼓吹“雷神空天无人机”，接着又推出“乳酸可降解地膜”，马上又宣传“钱宝要从海藻中提炼生物柴油”，用尽一切手段挽回投资者的信心。
为了配合宣传，他曾一度收购了83家公司，常常是他需要什么行业，就收购一个该行业的公司。虽然这些公司绝大部分只是个空壳，但钱宝的投资者，很少会去寻根究底。他们只是一边感叹科技真伟大让自己看不懂，一边重新坚定起对钱宝和张小雷的信念。
一系列公关措施之后，他录了一个回应视频。尽管他很想展现出一种云淡风轻的姿态，斜靠在椅子上有说有笑，但说到激动时，仍然忍不住爆粗口。
他还拿宝粉打苦情牌。“你这么伤害我的宝粉，我一定会让你痛不欲生，肯定会让你付出更惨烈的代价，为我的宝粉复仇。”
风波之后，在宝粉心中，张小雷的形象更多出了一些悲壮的意味。此后，钱宝加大了吸金的力度，连续推出“限量版”任务，回报率最高可达60%年化率，前提是必须把55万资金放在钱宝中84天。
郑杰从支付宝和京东白条中借钱，追加了投资。他把购买记录发到宝粉群里，号召大家“不要提现，相信雷哥”。
雷哥的奇迹
出生于1969年的张小雷，已经经历了太多次危机。
他常常自比郭德纲和褚时健。“郭德纲说相声，褚时健卖橙子，他们现在都重新站起来了，我也一样。”
张小雷栽过，还因此进了监狱。
2001年，张小雷计划将中国的52名孩子送到国外的足球学校，接受外国的足球教育。很快，他拿到了420万元投资，外加每个孩子交纳的13万人民币费用。
结果，张小雷挪用了1000万用来给自己买房，以至于孩子在国外的生活非常困窘。最后，他因诈骗罪被判入狱。
在海南运作的泛美亚足球俱乐部，导致张小雷入狱。图 / 网络
按照常理，这样的劣迹，一般会成为一个人的污点，但出狱后的张小雷却能把它说成是“荣誉”。
他把这一事件当成自己逐梦的案例，甚至写进了自己的书里。“2002年，我们曾经有过这样一次尝试，并且它是中国足球史上迄今为止走得最远，离目标最近的一次尝试。我们送了52名孩子到智利、乌拉圭的职业俱乐部踢球、进行散养，且让他们拥有真正的参赛证。无论是从数量上还是参加比赛的规格上，以前都没有过如此盛况。”
然而，事实却是，52名小球员在国外，被迫把沙发当床，吃着病死的牛肉，整天像流浪汉一样在异国街头游荡，足球训练更无从谈起。
但宝粉更愿意相信雷哥口中那个追逐梦想的故事。
类似的手段，张小雷屡试不爽，并数次制造惊人之举。
2015年，南京官方把“警惕非法集资”的横幅贴到了钱宝总部的栏杆上，以至于张小雷不得不把总部转移到上海。但对投资者，张小雷说的是“我们在向上海进军”。
到了2016年4月，钱宝又被上海市监管部门列入经营异常名录。上海待不下去了，张小雷又把总部挪到了成都。就连母公司的名字都改了，由“江苏钱旺智能系统有限公司”变更成“成都钱坤智能系统有限公司”。
这几乎已经是“四处逃窜”了，但经过张小雷一包装，变成了“全国战略”的一部分。
雷哥的控制
在员工和下属面前，他不再是“小雷”，而是“雷总”。曾在钱宝工作过的苏缘说“张小雷常说自己是雷总司令，我们都是他手下的伞兵。”
“雷总司令”会用各种手段来强化自己的权威。一天凌晨1点，苏缘已经睡了，突然接到主管领导的电话，称雷总在微信里“闪击”了，让她赶紧去群里回复。
微信里，张小雷自称是“日本人”，而自己的员工则是珍珠港的“美国海军”，他要对珍珠港发动“闪击”。所有员工必须在凌晨1点立即回复微信，否则扣除绩效。
苏缘看到了令她目瞪口呆的一幕，“那些老员工们纷纷回答，报告雷总，已经进入战斗状态”。
凌晨被闪击的截图 图 / 受访者提供
张小雷的形象遍布于公司各个角落。他有自己的“御用摄影师”，专门拍他的照片。好的照片，他会摆成一排挂在自己的办公室里。在钱宝总部，摆着一尊张小雷的雕像，四周围绕着一圈小一点的张小雷雕像。而他自己的大头照，也被设计成LOGO，印在钱宝T恤的正面。
到了他的生日，张小雷都要员工为他办生日晚宴。生日晚宴的流程是经过他严格把关的，首先是来自全体员工长达20分钟的视频祝福，随后是为他准备的舞蹈、小品等节目，最后环节则是员工挨个给他送礼物。
这几乎是工程师赵爽最无法接受的事情。“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奇葩的老板，礼物要亲手交给他，不能太轻，还得别出心裁，还不能跟别人送重复了，每年的7月份，整个公司都是鸡飞狗跳的。”
有员工给张小雷送当年的最新版iphone，还有女员工送一盒心形玫瑰花，还有人送他喜欢的文房四宝。2014年，张小雷最爱的礼物是一张梨花木制成的“龙椅”，椅背上刻着一条龙。
张小雷的控制欲，在2017年这一年到达了顶峰。他花巨资将女儿送到美国读书，让自己的父亲担任公司的总工程师，又和自己的弟弟共同持股。最多的时候，他号称掌控83家公司，涉及几十个行业，拥有2亿会员和500亿现金流水。
落幕
张小雷最得意的作品，便是自己独创的“钱宝模式”。他常常对下属炫耀，说这是“往前三十年，全世界都找不到的独一无二的模式”。他觉得，在不久的将来，国外都会抄他的模式。
钱宝模式确实另类。他先让用户把资金注入钱宝网，购买不同的任务，如果要获得高额奖励，就需要坚持每天点击广告，让用户有一种“靠自己劳动赚钱”的错觉。如此包装下来，不少用户趋之若鹜。
他常常办“雷的盛宴”，以答谢宝粉，但一人要收500块钱入场费。他曾在盛宴上对粉丝说：“钱宝创办于2010年的12月22日，为什么是这一天？因为这一天是冬至，是黑夜最长的一天。在这一天以后，每一天我们都在迎向更多光明。”
他善于描述这种童话般的意象，来包裹自己的野心。张小雷平时爱写诗，“喜欢自称为“朕”，爱用“万”、“天”这样的字眼。在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，他写道，“带扫平，遮月狼烟聚，笑天齐？”
像互联网大咖汇聚的“中国互联网大会”，他都不屑于参加。唯一派高层参加过一次后，他还颇为后悔。“这样一个会，去参加有什么用？对钱宝带来不了1毛钱的好处，找个助理去，录点视频回来看看得了，相比之下，我们钱宝的时间宝贵得多。”
张小雷的座右铭是“向死而生”钱宝怎么赚钱，并把这四个字印在了公司的展示板上。很长一段时间里，他都大谈“钱宝会死”的观点。
张小雷在员工培训中灌输“向死而生”的概念。
他说：“钱宝一定会灭亡，一定会死亡，既然肯定会灭亡，我们又有什么事不敢干呢？”
如今，宝粉们还在苦苦等待消息。警方要求他们报警以配合调查，但“支持报警派”和“不支持报警派”仍在争执不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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